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贵州作家·黔山文苑
老古董作者:刘兆楠程老汉临终前的头几天,把孙女阿南叫到床前,哆哆嗦嗦地从枕头下掏出一个木盒。
“这是上好的玛瑙项链,值钱的东西,你收好了。能给你的,我都给了……”
阿南捧着木盒,点点头。
出了房间,阿南叹口气,坐下来,啪地打开木盒。盒里露出一串蜜糖色的珠链,坠着一朵莲花。珠子油润饱满,清透明亮,微微散发着含蓄的辉光。不张扬,却让人移不开目光。
阿南愣住了,不知这串美极了的珠链是真货还是赝品。
茶几上,仍然摆放着旧式的手工云片糕,糕底一抹红。阿南掰一片放在嘴里,还是那温温和和浅浅淡淡的味儿,咽下去了,才觉得唇齿间无比香甜。
阿南从小就喜欢吃这种手工制作的云片糕。记得小时候,爷爷总喜欢牵着她的手,带她上街去玩。
“阿囡,上街去!”
“不去!”
“给你买好吃的!”
小小的身子立即从泥地里一跃而起,欢欢喜喜地上街去了。
程老汉所在的小城很小,只有窄窄长长的一条商业街,半个小时就可以从街头走到街尾。街道两旁挨挨挤挤地开着各式店铺,店门口的音响里放着嘈杂的流行歌,店老板举着大喇叭聒噪地喊着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”,“跳楼价啦,便宜卖啦!”。
街上人挤人,程老汉一边拉紧阿南的小手,一边朝菜市场走去。小孩都是喜欢热闹的,最嘈杂的菜市场、花鸟市场,全是阿南乐意去的地儿。
一进菜市场,顶头几家就是买熟食的,包子馒头糕点,卤肉白鸡豆干,香味扑面而来。程老汉拉着阿南走向糕点铺,称上一小块云片糕,有时也会再买两块黄粑,边走边吃。
糕是白色的,嵌着核桃,底部的那片红,使糕看上去像一块蘸了朱砂印的印章。阿南伸出舌头,去舔云片糕底明艳的红,然后去挖糕里的核桃,她不喜欢核桃的苦涩。程老汉两个指头捏着,把阿南挖出来的核桃,噗地一下扔进嘴里,从来不会偏离。
吃完了,一老一少要么去街对面的新华书店,要么去紧挨着菜市场的花鸟市场。
每次从新华书店出来,阿南都迫不及待,拉着程老汉坐在旁边的石阶上,让程老汉念新买的小人书。程老汉半是方言半是普通话地念着,阿南津津有味地听着。每次他把“什么”念成拖长了尾音的“十么”时,两人就一起笑起来。
花鸟市场也是阿南欢喜去的。小孩子喜欢看花鸟鱼虫,摸摸毛茸茸的小猫小狗,逗逗上蹿下跳的小鸟。程老汉呢,就喜欢看看摆在玻璃柜台或地摊上的旧货,或者看几个闲得皮痒的店老板下象棋。
旧货的水深啊!别看旧货蓬头垢面,黯淡无光,比不得现行商品的光鲜,但旧货也是鳞次栉比,鱼目混珠的。眼尖的人,能从不起眼的旧货堆里淘出价值连城的宝贝,没啥眼力的人,只能被卖主忽悠得迷迷瞪瞪,真钱买了假货。
程老汉喜欢看下象棋,胜过看旧货。因为他并不是有银子有底蕴的文化人,连唐宋元明清的顺序都数不过来,更别提有什么眼力辨别一个破碗的年代和历史。
程老汉是地道的旧式农民出身。家里有点薄地,在私塾里识得几个大字,十多岁被父母包办了婚姻,再送去城里鞋店当学徒。解放后国家兴建铁路,他便扔了鞋锥子,跟着铁路队开山放炮,铺路架桥,走遍了大半个中国,直到退休才定了下来。
程老汉皮实,肺里灌满了灰,那是炸山开洞时扬出的尘埃,腿上爬满了青紫暴突的血管,那是跋山涉水时冰冷河水刺激的结果。但他竟比同龄同工种的大多数人长寿,只是有些咳咳喘喘,嘴唇青紫。
子承父业,程老汉的独生女顶替了父亲的工作,进了铁路系统。程老汉提前退了休,老伴去世得早,无所事事,百无聊赖,好在很快有了孙女,让程老汉又找到了生活乐趣。
孙女从小就在爷爷跟前跑跳撒娇,程老汉发挥当鞋匠学徒和铁路工时练就的能力,时不时,给孙女做一个会呱呱跳的铁皮青蛙,做一个会弯脖子喝水的木头鸟,做一个带响铃和转弯功能的小车,甚至,连春天放上天的风筝,都被他古怪地装上了会转动的眼睛和发出哨声的嘴巴。
为逗孙女欢喜,程老汉还从花鸟市场买回小鸡、小兔,专门为它们在院子角落里扎营筑窝。虽然小动物们很快就被程老汉养得病病怏怏,奄奄一息,最后空剩一只精致的笼子,但孙女对爷爷的崇拜与日俱增。
然而,孙女很快告别无忧无虑的童年,背上书包上学了。程老汉把孙女送到学校,看着孙女头也不回地跑向教室,竟然老泪纵横。放学接了孙女,孙女不等他,欢欢喜喜背着书包往前跑,程老汉的心酸酸的不是滋味。
女儿家距离程老汉的家不远,十多分钟的路程。程老汉早上送了孙女上学,就去菜场买菜,为女儿一家三口准备中、晚餐。接了孙女放学,一起吃罢晚饭才慢慢悠悠回自己家。
孙女阿南很粘爷爷,放学回家,翻出故事书让爷爷念。小的在沙发一头倒立、蹦跳,老的在沙发另一头一五一十念书。念到“什么”时,老的仍然故意拉长音念成“十么”,两人一通笑。
有一次,老师布置作文,要求写自己的亲人。阿南毫不犹豫地在本子上写下“我的爷爷”,但写着写着,阿南突然想象着爷爷死了,不在了,一时鼻子发酸,趴在床上哭了,被子打湿一大片。
那时阿南已经很少和爷爷一起上街。爷爷有时会提着一包云片糕,轻轻地放在正在做作业的阿南面前,阿南高兴得打开就吃,吃得津津有味。但阿南对铁皮青蛙之类的玩具渐渐失去了兴趣,程老汉也黔驴技穷,做不出什么更高级的新奇玩意了。
程老汉空闲之余,越来越流连于花鸟市场的喧嚣。吃过午饭,他游荡到花鸟市场,站在象棋摊前看半天,直到太阳斜到了半空,棋盘上厮杀搏斗得一片哀嚎狼藉,才离开花鸟市场去接孙女。
阿南上了中学,午饭在学校吃,放学回家也不再缠着讲故事,程老汉更感到无聊了。
有一天,程老汉神神秘秘拿出一枚银元,递到阿南面前:“这是乾隆年间的银元,卖几千块呢,我今天才花了五十元!”阿南接过来瞧,不懂,也看不出什么名堂,就半信半疑地点点头。程老汉说:“快收着,好东西哩!”阿南把银元塞进了自己的存钱罐。
过了一段时间,程老汉又悄悄塞给阿南一只银手镯,说是手工打造的好货。阿南把它戴在手上,藏在袖子里。但洗澡的时候,还是被妈妈发现了。
程老汉的女儿程小花大发雷霆:“这是什么玩意儿!中学生能穿金戴银吗?”接着,她满腹怀疑地把手镯翻来复去,用手掰掰,拿牙咬咬,用指尖弹弹,末了,一脸鄙夷说:“这哪是什么银子!硬梆梆的!”
阿南十分恼怒,一把从妈妈手里抢去,顶嘴说:“你才不知道什么是银子呢!我不戴就是了!”
虽然被女儿程小花说成是假货,但程老汉仍然时不时买点“宝贝”回来,而且从镯子簪子之类的小东西,慢慢变成了瓷器书画。
高二那年,临近春节,阿南和同学在花鸟市场买了一盆水仙,店老板赠送花盆,阿南选了一只古香古色的青花瓷盆。
到了春节,除了程老汉,阿南的外公外婆、叔叔伯伯也都来了,一家人都聚在阿南家过个热闹年。
程老汉换了新衣,理了头发,腰里扎着围裙在厨房忙活,红烧肉、糖醋排骨、咸菜扣肉,一盘盘地端出来。都是阿南爱吃的,她带着一群弟弟妹妹在厨房守着,还像小孩子一样偷吃几口。
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旁。上了菜,平时不敢喝酒的程老汉为每个杯子都满上,自己先干一杯,就絮絮叨叨地打开了话匣子。喝一口酒,吃一口菜,从十多岁当学徒工,讲到退休后的生活,最后,连自己买古玩的事都倒了出来。
一桌子的人,不用看程老汉的宝贝,七嘴八舌地嚷着“假货”、“赝品”。
女婿笑着说:“爸,你说你那点退休工资买什么不好?吃的喝的穿的,都行,咋就愿意花冤枉钱买些假古董呢!”大伯用筷子点着菜说:“别说古董是假的了,我们吃的这些菜……喏,就这粉丝,都不知掺了什么玩意在里面,有弹劲儿……”不等他说完,程老汉面红耳赤地把菜从他身边撤走:“不吃就算,废话什么!”
年夜饭在推杯换盏说说笑笑中结束了,大家从餐厅转移到客厅,程老汉一拍大腿说:“忘了点炮仗!”。
从小到大,阿南都最害怕放炮仗,但程老汉每年春节都要买两饼,吃年夜饭时放一饼,凌晨十二点敲新年钟时再放一饼。
阿南买的水仙花在茶几上开得正好,雪白花瓣的中间,一圈金色的碗形瓣儿,金盏银台,芳香阵阵。程老汉端起青花瓷花盆仔细端详,突然大喊:“这盆是清代的古董,上面有乾隆的印章呢!”
一阵哄笑。连阿南都笑得直不起腰。
程老汉马下了脸,吼道:“滚,都滚回你们家去!”一年中就热闹那么一晚的除夕夜,就这样冷了场,散了。
日子过得飞快,阿南考上了省外的美院。程老汉和女儿女婿,一直把阿南送上车。
阿南从车窗往下望去,发现父母的白发又多了,个子很高的爷爷也驼了背。一阵阵如鼓的咳声,让爷爷干瘪的胸膛起起伏伏,血色涌上脸庞,沉淀下来,把颤抖的嘴唇呛成了青紫色。
阿南走了以后,家里的活轻松了很多。但程老汉经常觉得累,十分钟的路程,要歇一次,五楼的步梯,要歇两次。程老汉就渐渐就不去女儿家了。
但花鸟市场还是经常去的,许多店老板都认识他。出了门,坐五毛钱的公交车,直接到市场口。
程老汉对书画和瓷器情有独钟。书画,是他想着给阿南留着,用处大。而瓷器呢,是真喜欢。瞧,这些老瓷器呀,从土里挖出来,带着泥味,留着岁月的伤痕,明明胚子单薄脆弱,经过烈焰煎熬,显出了石头的坚硬。
有时,他看到一件浓妆艳抹的粉彩瓷器,心里哼一声:“这个老女人!”目光扫过另一件缺了边破了口的青花瓷,又哼一声:“没人要的老家伙!”
于是,在他的床底下,渐渐堆积起许多“老女人”和“老家伙”。半夜醒来,弯腰拿夜壶的时候,就能听见他们细碎絮叨的低语。就是在梦里,有时也能听见女人凤冠上环佩叮咚和衣角的窸窸窣窣,一个长衫男人陪着进来,掀开红盖头。可来不及看清新娘子的脸,梦就醒了。一摸脸庞,湿漉漉的。
不去花鸟市场的时间,程老汉就耗在电视机前,把那段日子里最火爆的《鉴宝》节目,一集不落地看完,还用尽肚里的那点墨水,抄笔记。
等阿南放了假,程老汉兴冲冲地把他淘到的宝展示给阿南看。
“这是齐白石的《虾》,你看看!”阿南心里有些难受,点点头,不说话。阿南已经百分之百地确信,爷爷买的全是假货。本该活灵活现的虾,在这张图里死气沉沉,呆滞艰涩。但她没勇气说出真相,也没勇气反驳。
“阿囡啊,你上学的地方离北京近,你陪我去一趟北京,找找那些专家。”程老汉喘着粗气说:“你爸你妈他们说是假古董,那不算,他们不懂,必须得那些专家帮我鉴定!”
“不行啊!”阿南看着现在显得呼吸有些困难的爷爷,一口回绝。
程老汉看出来了,说:“我走得动,只是有点喘,不碍事。”程老汉举起手指,“我都活了七十多了,和我一起上班的老家伙好多都没了,可我这不还好好的嘛!”
拗不过每次假期中爷爷的请求,终于在大三的寒假里,阿南提前启程,大包小包裹着一堆“宝贝”,陪爷爷去了北京。
北京大啊!北京冷啊!从没来过北京,又是从南方来的爷孙俩,在寒风里站了几个小时,全身都冻麻了,连淌了鼻涕都没觉察。最后终于找到车去了旅馆。
担心带的“宝贝”被偷,程老汉坚持和阿南住一个房间。前台小姐说要男女分开住,程老汉顿着脚:“她是我孙女,我和孙女住一间,怎么不行了!”
安排好了房间,刚放下行李,程老汉又催着阿南去电视台。“赶紧的,我们去电视台找那几个专家!”
“专家不在电视台,那是博物馆的专家!”
“别说了,先去电视台,再去博物馆。”
阿南心里窝着气,耗着不去。程老汉絮絮叨叨,骂骂咧咧,直到下午三点过,两人才坐车去电视台。路上遇着堵车,赶到电视台时已是万家灯火了。
程老汉气得不行,晚饭也不吃就睡了。第二天一早,又催着阿南去电视台。
风刮得刀子似的,阿南陪着爷爷找到电视台,可是电视台门口安保森严,哪里进得去!阿南出示了身份证、学生证,说明了来意,保安仍然不让进。看到程老汉这样白发苍苍、一脸病容的糟老头,谁会让他进啊,进去出了事怎么办?
又耗了两个小时,无法,只好掉头去博物馆。
博物馆里人倒是多,但哪里找得到什么专家呢?办公的地方都竖着显眼的牌子——闲人勿进。两人没敢去乱敲门,都沉默不语地从一个个宫殿中走过。
正儿八经的书画瓷器,陈列出来的各种宝物,两人都没心思细致地看一眼,晃晃就过了。
从北京回来,程老汉感冒了很长一段时间,差点就没了。之后,开始整理他的宝贝。
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傻瓜相机,为宝贝拍照,夹在一个相册里。拿医用胶布在瓶瓶罐罐上贴上编号。看上去,还真有博物馆里工作人员的架势。家里其他人又找到了谈笑的话题,动不动就说程老汉从北京转一圈回来,也成了鉴宝专家。
程老汉的身体是越来越不得劲了,走不了多远路就喘气,眼睛也看不清了。女儿家是基本不去了,女儿女婿上班都忙,时不时才来看看他。阿南毕业后在另一个城市工作,忙着工作,忙着恋爱,也不经常回来。
为了省力,程老汉买了一辆三轮车。天气好的时候,程老汉就蹬着三轮车去买点菜,去花鸟市场转转。平时还是窝在家里,反反复复摆弄着他的宝贝。
没人知道他花了多少钱买那些宝贝,没有人问,他也没说。直到阿南婚后第一年的国庆节回家,看到爷爷满屋子的瓶瓶罐罐,惊呆了,问爷爷总共花了多少钱。程老汉摇摇头,不说。
程老汉指着角落里的一堆瓶瓶罐罐说:“阿囡啊,这些瓷器的标签太小了,我看不清,你帮我写吧!”阿南有些疑惑地看看爷爷。在她的记忆里,爷爷从来都是耳聪目明,咬得动蚕豆,补得了衣袜。
帮爷爷整理完宝贝,阿南回家讲给妈妈听。程小花淡然地说:“是啊,人老了眼睛都会花的。”
“不是花,我觉得爷爷是看不见,大白天的还打着电筒看东西呢!不会是只看得见光吧!”
母女俩对视一眼,这才觉得问题严重,医院。
果然不出所料,程老汉的白内障已经很严重了,右眼已经看不见,左眼还有一些视力。医生说,再晚些来检查,估计两只眼都该看不见了。
送爷爷回了家,阿南冲着妈妈大发雷霆:“妈,爷爷白内障都这么严重了,你咋没发现呢!都快瞎了!”
程小花也大声喊:“别吼我,谁知道这么严重呢!他不是每天还骑着三轮车买菜嘛!”
全家人分头找了各自熟识的眼科医生,咨询了程老汉的病情,医生都建议动手术,更换眼睛的晶状体。家人担心程老汉的身体受不了,但医生们都说是小手术,只要确保病人的心理能承受就行。
于是,阿南扮演起临时心理医生的角色,天天吃了早饭就往爷爷家里跑,帮爷爷洗衣服做饭。
阿南搓着又硬又旧的衣服,想起这是她第一次为爷爷洗衣服,心里一阵难受。她问爷爷,眼睛都成这样了,怎么还能骑得了车呢,过马路怎么办,不怕被车撞吗!
程老汉笑笑说:“八十多岁的人了,还怕什么呢,活一天赚一天……”阿南把水拍得啪啪响,说:“爷爷,说正经的呢!”“哎,沿着路边骑就没事。”
到了动手术的日子,全家人都去了。守在手术室的门前,阿南觉得自己比爷爷更紧张,直到看见爷爷被平平安安地推出来,才松了一口气。
在医院住院的三天里,阿南一直守着爷爷,女儿女婿也忙前忙后。程老汉叹着气,说:“这三天啊,我是享了大福啦!满足了!”
程老汉更高兴的是,眼睛又看得清了,又能欣赏他那些一身土味的老宝贝了。
日子又恢复了平静,该上班的上班,该返程的返程。程老汉还是骑着三轮车到处逛。
已是年尾,再过一段时间就是春节了。夜里很冷,程老汉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。凤冠霞披的女人又来了,长衫男人用秤杆挑起红盖头,这次,那张娇羞的脸终于现出来了。是啊,就是了,第一次见到这张脸,就想念了一辈子啊。好多年以前的事了。
程老汉慢慢地清醒过来,那团红缓缓地在眼前散开,消失。他在被窝里又躺了一会,才起身去拿夜壶。弯腰摸了半天,才反应过来,夜壶忘在厕所了。
厕所里的水龙头漏水了,他一直没舍得换龙头,就拿盆接着。可是他并没料到,漏水会越来越严重。水溢出盆,滴在地上,变成了一场不易察觉的恶作剧。
程老汉起身去了厕所,就再没回到床上,一直躺在冰冷的地板上,直到第二天上午程小花开门进来。
在医院经过抢救,程老汉睁开眼的第一句话就是“我要回家”,医院待着。家里人拗不过,只得把他接回家。
阿南接到妈妈电话,请了假回家。走进院子,不见爷爷往日的身影,阿南不禁担心起来。
程老汉躺在床上,见孙女风尘仆仆赶回来,轻松地说:“阎王爷不想让人过年,人就过不了年!我呢,是被阎王爷遗忘的人,今年还要放炮仗!”
可程老汉到底没被阎王爷遗忘。走的时候,身边一个人都没有。
医院拿药,女婿去菜场买菜,阿南正在厨房熬粥。等阿南端着粥回到程老汉身边,程老汉已经喊不应了。
办完后事,阿南收拾程老汉满屋的古玩,从抽屉里翻出厚厚一本相册,封面写着“送给我的孙女阿南”。里面的每一张照片,都配了说明,上面写着“宝贝”的名称、编号、年代、特征。虽然都是假货,但程老汉照着电视《鉴宝》节目,一一做了整理,如一本手抄教材,里面的知识点是不会错的。
春天过了,夏天又来。一个炎热的午后,阿南走进了多年不去的花鸟市场。
花鸟市场已经不是记忆里的样子了,整个市场装修得古香古色,飞檐斗拱,有些卖古玩的店铺,还摆上了树桩似的茶桌茶凳,上面放着茶具,客人就坐在茶桌前和店老板边喝茶边聊。
阿南走进一家古玩店,老板一边招呼她坐下喝茶,一边殷勤地问她找什么宝贝。
阿南看看字画,看看瓷器,和老板聊了几句之后,漫不经心地问:“有玛瑙项链吗?”老板拿出几串,阿南仔细地看看,说:“要真货。”
老板笑了,说:“美女好眼力。也不瞒你说,真是不巧,有一串好货,配和田玉的莲花坠子,半年前被一老头买走了。啧啧,现在好货也难得……”阿南抿着茶不说话。
“那个老头,经常在我们这里闲逛,好多年了,也没练出啥眼力,舍不得钱,尽买些假货。但他对那串玛瑙珠倒是看准了,是真货……”
“哟,对了,好久没见那老头来了。”
茶汤温温润润地泛着光,氤氲弥漫。阿南放下茶杯,淡淡说:
“他以后不会来了。”
刘兆楠:女,成都铁路局贵阳北供电段职工,从事行业内宣工作。喜欢写写画画。
黔山文苑
由贵州省作家协会主管、主办的《贵州作家·微刊》决定从年9月1日起,在“黔山文苑”栏目推发的小说、散文(随笔)、诗歌(散文诗)实行微薄稿酬酬谢作者。
1.“黔山文苑”推发的字以内短篇小说根据篇幅和质量发放稿酬为——。
2.“黔山文苑”推发散文不超过字,根据质量和篇幅稿酬发放为——元。
3.“黔山文苑”推发诗歌(散文诗)根据质量和行数发放稿酬为元——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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